平時寂靜的天井中，擠滿了身著黑甲的士兵，冰冷的刀鋒對著任何一個沒有得到允許就靠近的人，沈冷的盔甲下露出一雙沒有表情的眼眸。

法師們遠遠站在天井之外的一道回廊中，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臉上不時出現憤怒的表情和只言片語的怒斥，而黑甲士兵的隊長只當沒有聽見，端著面無表情的臉冷面以對任何試圖上前的人。

長槍交叉，冷鋒照目，將兩個再次試圖上前的法師攔住，黑甲士兵的隊長冷冷地用幹巴巴的聲音道：“抱歉，您沒有得到通行指令，不能過去。”

法師中的一人一臉郁憤，激憤道：“那是我們同伴的住處，要塞方面擅自封鎖，是什麽意思！拉威亞法師到底出了什麽事？”

“抱歉，軍事機密，不能透露。”

爭辯的法師氣紅了臉，一手指著黑甲隊長，如果不是前面有長槍阻擋，恐怕會直接戳到黑甲隊長臉上，但黑甲隊長就如一個偶人，只要面前的法師不試圖沖破封鎖，他就對眼前法師的失態舉止視而不見——

對於眼前一觸即發的沖突，黑甲隊長及其手下也不是沒有壓力，心裏暗暗叫苦的同時，卻不敢露出一絲妥協軟弱，否則不遠處那些冷眼怒視的法師們，以及慢慢聚集而來的越來越多的其他受勳者，會立即壓上來撕開他們的封鎖。

正對峙間，黑甲隊長目光微微一動，爭執中的法師也覺察身後的動靜。

他們往法師身後看去，正見一個侍從疾步小跑在前面領路，一身火紅法袍的詹姆士法師大步向這邊走來，他們所註意到的動靜，就是身後法師們和其他受勳者發現詹姆士法師到來而引起的。

被士兵阻擋在外的受勳者終於見到自己一方的領隊。面露喜色，紛紛打招呼。

但受勳者們的禮節沒有滯留詹姆士法師的腳步，火紅翻飛的法袍停在黑甲士兵的長槍前，黑甲隊長一揮手，士兵移開長槍，詹姆士冷冷一瞥黑甲隊長，用比黑甲隊長更漠然的神態走了進去。

黑甲隊長額頭冒出微微細汗，低頭不敢直視詹姆士，直到詹姆士的身影走進拉威亞的房間中，黑甲隊長才慢慢擡頭。發僵的手指捏了捏拳，又面無表情的阻在關卡處，示意士兵放下長槍。

詹姆士法師進入沒多久。又一個侍從小步跑出，但沒有走天井的方向，而是小跑到回廊一側的關卡處，出示了令牌後，從樓梯蹬蹬跑上去。

不久。下樓的腳步聲又蹬蹬響起，只是這次變成雙重奏，另一個多出的腳步聲輕盈敏捷，仿佛是女性。

人們腦海中迅速勾勒出腳步的主人，只片刻，樓梯口處出現的身著白袍的黑發女法師驗證了他們的猜測。

林安也沒有停留。匆匆隔著士兵朝天井那個方向投去一眼，就跟著侍從的引領，走進了拉威亞的房間。

侍從沒有跟進來。林安自己推開了沈重的櫸木門。

一進門，就見到了一身醒目紅袍的詹姆士和幾個面孔陌生的要塞高層，看他們胸口的銜領和肩部的金穗流蘇，明顯要塞目前權力最高的那幾位，都聚集在這裏了。

但詹姆士和幾位要塞高層各據一角。中間隔著約兩三丈的距離，對峙的氣氛十分明顯。

林安退半步。屈指在門板上又輕敲兩聲。

實際上不用她敲門，房間中的幾人都已經知道她的到來，但這兩聲提示，還是使他們相互對視的目光移開，看向來人。

林安在他們的註視下走進兩步，微側身反手關門，將一切企圖窺視的目光攔在門後，然後無畏地一一回視他們，強大的精神力雖然沒有外放壓迫，卻反使他們的目光不自主地收回。

掌控的局面，林安才緩緩開口：“諸位找我到這裏，有事？”

她一邊說，目光一邊逡巡過這個空蕩蕩的房間，房間的主人早已不在這裏，而她那深深的黑瞳中隱藏了所有感情色彩，沒有第二者能猜到她此時的心緒。

“拉威亞法師在住處失蹤，我們懷疑他的失蹤，和刺客有密切關系，琳法師和拉威亞法師交好，因此我們請你來協助調查一下……”

從軍久了，說話方式就變得直來直往，出聲解釋的那位要塞高層說話並不客氣，只是語氣因為林安的性別關系放緩了一些，但沒等他說完，詹姆士法師已經出聲打斷。

“拉威亞的失蹤，到底是被害還是潛逃，此時還不能下定論，格裏芬多大騎士長還是慎言的好！”詹姆士冷冷道。

“詹姆士法師要包庇罪行？”

另一個絡腮胡的要塞高層冷聲道，“我們已經測定出失竊物在這個房間留存過的殘餘痕跡，而拉威亞法師在此時失蹤，無論是刺殺竊寶，乃至幾天前的那場雪崩，都很可能和他脫不開關系！”

如果不是雪崩，受勳者隊伍不會進駐要塞，竊寶者也不會有機會摸清要塞的關卡環境，以致要塞遭到潛入，甚至發生寶物被竊、最高長官被刺重傷這樣的事。

事情發生得沒有征兆，等最高長官卡裏姆將軍昏迷無法主事後，他們才發現接手了一個爛攤子，而且事情動靜驚動了整個要塞，已經難以掩飾，更直接導致最高長官的重傷，要塞上下都將此事視為奇恥大辱，當找到可疑的嫌疑對象時，情緒中難掩激憤。

“你們可以在不確定事實的情況下，將對拉威亞的嫌疑上報上去。

但願陛下能保持理智，不讓你們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將無能失職導致的結果推諉到他屈尊接見的有功者身上的事情所激怒，連夜從帝都下令，將你們發配到前線戰場！”

詹姆士冷笑，微擡下巴，嘴角卷曲起一個惡意的弧度，用閃著冷色的目光從微瞇的眼縫中看著眼前幾人。

幾個要塞高層面色一變，有兩個高層青筋迸現。似乎下一刻就要不顧儀態地破口大罵，但為首那位格裏芬多大騎士長卻咬牙攔住了手下。

詹姆士的話雖然滿含惡意，但確實不無可能——

山高皇帝遠的另一個反面，就是遠離權利中心，而論對權利中心的影響力，他們整個要塞所有關系捆起來，恐怕都不及眼前這位出身蒼藍雄獅家族的詹姆士法師，何況，外面的天井，還聚集著那群幸存的受勳者。這些人無論於公於私，都不會坐視這批受勳者中有人的榮譽有所染汙。

況且，帝都那邊下令迎回這批受勳者的用意。他們也看得十分清楚，在這樣的政治大局下，陛下絕不會樂意見到有拆臺的事情發生，尤其在事情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

否則陛下親自屈尊接見的受勳者中藏有叛國者，那麽這場聲勢浩大眾所矚目的授勳。豈不成了全大陸的笑話？

格裏芬多大騎士長臉色數變，看了看瞇眼冷笑的詹姆士，按下心氣問道：“那麽這件事，詹姆士閣下認為該怎麽解決？”

“大人！”

他的手下不敢置信地驚呼，卻被格裏芬多一個眼神掃過去，暗示他們冷靜忍耐。

詹姆士對其他人的反對聽如不聞。倒是多看了格裏芬多兩眼，有些刮目相看。

對於出身蒼藍雄獅家族的詹姆士來說，對政治局勢的判斷已經成為一種本能。但格裏芬多能夠在他毒舌下壓抑怒火想通這點，令他略微意外。

因此他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畢竟格裏芬多的存在，說明這個要塞中還存在腦子清醒的人，不至於令他感覺自己在和一群冥頑不靈的豬玀在交流。

“封鎖消息。嚴禁口舌，將事情的影響盡可能壓倒最低。至於受勳者那邊，我會盡量安撫平息他們的不滿，”

詹姆士用一種公事公辦的態度淡聲道，“這件事的詳細經過，你們可以上報，但要密報，我也會在會帝都後對陛下親自面見詳述——當然，你們可以不按我的建議去做，但後果自己負責！”

最後一句，他用鼻音微微嗤笑了一聲。

格裏芬多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他終於知道這幾天原本交涉得不錯的詹姆士，為什麽突然一改態度變得冷淡，原來在他的眼裏，從昨晚他們大張旗鼓追擊搜捕開始，一系列喧擾到整個要塞的舉動，都是愚不可及的行為！

格裏芬多心中郁憤，但看著詹姆士有恃無恐的態度，卻不得不在心裏承認，對方的看法，的確是對的。

這時，被無視了很久的林安，出聲打破尷尬。

“也就是說，現在已經沒我什麽事了？”林安淡聲道，“那麽，我可以告辭了嗎？”

她的神色淡淡的，白皙冷漠的膚色與她一身的白袍相映成輝，表面上看不出她對旁聽這一場內幕有什麽感想，連提及拉威亞的時候，她的神情都沒有一絲波動。

詹姆士看她一眼，眼底掠過異色，屈指輕彈袍面，似笑非笑地掃視格裏芬多等人一眼，“既然和諸位達成共識，那麽我也告退了，車隊即將要開拔了，我還有很多事要準備。”

格裏芬多等人沒有任何示意，詹姆士也不理會他們的反應，與林安一起離開拉威亞的房間。

走到無人的樓梯拐角，林安耳邊卻突然聽到詹姆士的傳音，聲音低沈，與之前和格裏芬多等人爭辯時的冷銳明顯區別，卻更有壓力：“拉威亞到底怎麽了？”

詹姆士感覺林安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小得幾乎令他漏過，但他耳邊傳來冷淡的女聲，“他死了。”

“你殺的。”陳述語氣。

“是我。”女聲依舊淡淡。

“原因？”

“雪崩。”

聽到這個意料之內的答案，詹姆士眼中微閃。

“這件事，我會密報陛下。”

“隨便你。”林安淡淡道。

在詹姆士的餘光中，這一段短暫的對話中，林安一直目視前方，連一絲餘光都沒留給他——

“但離開這裏之後，我不會承認我說過這些話。”

留下這句話，林安推開自己房門，閉合的門板擋住了詹姆士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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